耀眼的朝阳照进房里许久了,睿颖被阿凯重重压着的双腿早已麻木到没有知觉,但因为阿凯还没醒,她也就尽量维持坐姿不动,唯恐惊扰他。
楼下突然响起一阵骚动,一群人脚步杂沓的冲上二楼。
“阿凯!我们帮你带早餐来啦!”
她听到雷包活力充沛的声音,及小胖独特的沉重脚步声,一路冲进隔壁的阿凯房间。
“咦?老大不在耶?”
“不会才过了一天就好了吧?这么神勇!”
“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之身,昨天看老大还一副病恹恹半死不活的样子欸!上哪浪流连去了?”
“会不会在隔壁,我去看看。”雷包说着,走了过来。
在他的视线和睿颖对上的那一刻,手上那十几袋各式各样的早餐瞬间散落在地。
“按怎啦?早餐都被你弄掉了!吓成这样,系咧看到鬼喔?”
其他十几个人被雷包怪异的反应吸引过来,一群人挤在门口。
“哇!”
众人一时呆若木鸡,过了几分钟才纷纷回神。
“水啦!老大终于破处了哦!”小胖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。
百九用力巴了小胖的头一下,“你在爽三小朋友?看到不该看的还敢乱说话,等一下被老大听到,他会把我们都给埋了!”
众人熙熙攘攘的声响吵醒了阿凯,他揉揉眼睛,有些艰难地从睿颖怀中抬起头来。
“……我怎么会睡在这里?”他连忙离开她怀里,拉出一段距离。
“昨夜你体力不支昏倒了,总不能让你睡地上。”睿颖苦笑地说。
门外立刻传来窃窃私语的骚动——
“哇!你们听到没有,体力不支欸……”
“怎么会在地上,到底是多激烈……”
“姓江的!你怎么可以趁阿凯身体虚弱的时候、怎么可以……”黄可馨涨红了脸,气到说不出话。
雷包忍不住说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睁眼说瞎话?没看到嫂子脖子上那些抓痕和草莓吗?很明显就是阿凯霸王硬……”
阿凯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:“想死?”
惊觉失言的雷包立即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,不敢再出声。
恼怒至极的黄可馨用力推开挡在身边的人,下楼而去。
睿颖撑着床沿起身,套上自己的长大衣,用围巾遮掩住伤痕累累的颈项。
“有他们陪你,我就放心了。我去医院看看我同事,中午前回来煮饭给你吃。”她对阿凯说,随手拿起自己的包包,往门外走去。
因为双腿麻木感还没完全消退,显得举步维艰,身形颤颤巍巍。
“嫂子……你、你没事吧?”自动让开一条通道的人们担忧地看着她,却没有人敢伸手去搀扶。
“没事。”她微笑地说。
在李家占地数千坪的庭园中,睿颖拦住怒气冲天的黄可馨。
“干什么?我还没找你算账,你反而找上我?想跟我示威?”黄可馨恶狠狠地瞪着她。
“前天在防空洞中,是你把我推下去。”她开门见山、语气十分笃定地说。
黄可馨霎时变了脸色,“你……你乱讲!你有证据吗?你有什么证据?”
“当时我清楚看到你手腕上的那串佛珠。”
黄可馨冷笑了一下,“我还以为是什么呢。其他两个女的手上也有佛珠,你怎么不去找她们?”
“虽然另外两位手上也有佛珠,但她们佩戴的是砗磲和水晶,只有你的是檀木,带有一股香气,所以我肯定是你。”
黄可馨愣了几分钟,脸上一阵青一阵白,忽然心虚地转身,“我……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?无聊!”
睿颖再次拦下她。“敢做却不敢承认,不觉得可耻吗?”
“你到底想干嘛?”黄可馨瞪着她,眼神依旧凶狠,气势却弱了许多。“如果你认定是我害你,为什么不去跟宫主说?不去跟阿凯说?”
“我不想跟你计较这件事。”
“那……那你拦着我做什么?”
“我只想问你,在那种情况推我下去,你是想要我的命?”
黄可馨紧咬下唇,“是又怎样?你本来就该死!”
“为什么?在这之前我并不认识你,我们无冤无仇,你为什么这么恨我?”睿颖不解地说。“如果是为了阿凯,我跟他不过是青梅竹马,你可能有点误会……”
“因为你害惨了阿凯!”她咬牙切齿地说。
睿颖歉然说:“这次防空洞的事,我真的很抱歉,因为我个人思虑不周,害得阿凯大病一场,还连累你们大家身陷险境,确实是我的错,我在这里向你道歉……”
黄可馨愤恨地打断她的话:“你是白痴啊!你跟我道歉干嘛?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?我说你害惨了阿凯!”
“我知道,这次防空洞的事……”
“谁在跟你说防空洞的事!”
睿颖怔了一下,不是为了她拖累阿凯去防空洞冒险的事吗?她真的听不懂黄可馨话里的意思。
“如果不是因为防空洞的事,我和阿凯十几年没有见过面,我什么时候害了他?”
“原来,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,阿凯就这么护着你……你凭什么!你凭什么!你这贱人!害人精!扫把星!衰尾查某!”黄可馨突然疯狂地大肆咒骂。
睿颖被骂得满头雾水,莫名其妙。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,说清楚一点。”她皱眉说。
“你很想知道?”黄可馨恨恨地瞪视着她。“我偏不告诉你!”她用力一推,把睿颖推倒在地,然后转身跑掉了。
“喂!”身陷烂泥坑的睿颖无奈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。
因为一身泥泞,她只好先返回山上的别墅洗澡换衣服,再去医院探望丽环和玉琴。
接着帮小鸿、阿星采购日常用品和午餐送回别墅,在中午之前回到阿凯家。
那群年轻人早已离开,只有阿凯在自己的房间熟睡着。
十多份早餐堆在床边小桌上,没有动过的迹象,早上该服用的药也没有吃。
因为医生交代过,以阿凯的情形,充分休息比吃药重要,所以她没吵醒他,默默帮他盖好被子,然后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,再把房间打扫干净。
家事都做完之后,她站在床边窗前眺望。
从阿凯房间往东边看,可以看到环立村子东南方的苍翠群峰,以及山脚下那一大片曾经是江氏大宅的旧址。
从前那里有十数座拥有四、五进院落的四合院比邻而居,如今杂草丛生,只剩荒芜,再也听不到院落中传来的孩童笑声。
“小雨?”阿凯睡梦中隐隐听到低泣的声音,模模糊糊醒来。
她匆匆擦掉脸上的泪水。“你醒了。肚子应该饿了吧?我去煮粥给你吃,很快就好了,等我一下。”
阿凯坐在床沿,慢慢吃着她刚煮好的粥,眼睛不时瞥向她的方向,似乎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?”
“你脖子上的伤口……”他看着她刻意用大围巾层层围绕的颈项。
“你说昨天被你咬伤的地方吗?”
“……那不是咬伤。”阿凯忍不住抗议。“别把我说得像狗一样。”
“抱歉抱歉,不过那地方没事,只是有点瘀血,不会痛。”
“我是说,那四条爪痕。”阿凯神色凝重地说。“那爪痕怎么来的?”
“这……”睿颖迟疑未答。
“因为你一直围着围巾,我昨晚才注意到,爪痕带着鬼气,而且气息和逃脱的那个恶灵相似……你最近遇到什么麻烦?”
她考虑着要不要把刘梓桐的事告诉阿凯。
她知道以阿凯的个性绝对不会善罢罢休,但一来她不想再连累阿凯,二来考虑到组长的心情,她决定不多说。
“没有,我没遇到什么事。这爪痕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,也许是我在睡梦中自己抓伤的。”
“是吗?”
“真的,我没事,你放心。”睿颖勉强一笑。
阿凯凝视着她的眼神摆明了不信,但却没揭穿她拙劣的谎言。
“好吧,不想说没关系。只是若有状况,一定要告诉我。”他说到这边,突然放下手中的汤匙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神情颓丧。“不过,我好像也没有资格夸口说什么必定护你周全的大话。我学艺不精、能力不足,这次没能帮你拿回你要的东西,我很抱歉。”
睿颖在他身边蹲下,安慰地轻拍他的手。
“不要这么说,阿凯现在已经非常厉害了,我知道这一次是我们拖累你。昨天晚上你不就成功消灭恶鬼,救了我吗?阿凯真的很棒。”
阿凯赧颜地笑了笑,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讲话了,你以前可不会这样恭维别人。”
“我是说真的,萧伯伯也说你很厉害的。”
“师父?难得师父会夸我。”他大感意外。“对了,你还没告诉我,离开村子这十几年,你过得好吗?”
“我过得很好。”
“当初要是早知道你会离开的话,我……我……”阿凯踌躇了一下,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。
从他的语气听来,睿颖料想阿凯是想为当年霸凌她的事道歉。因不忍心见他困窘,于是转移了话题:“粥快凉了,先吃吧,等一下还要吃药呢!”
“我不吃药,那些药吃了也没用。”
“伯母说你一定又会耍赖不肯吃药,但是医生有交代,他开的那些药一定要全部吃完才行。”她把汤匙塞回阿凯手上,微笑地说:“如果你坚持不吃,我很乐意喂你。”
于是阿凯吃完粥之后,在睿颖关爱的注视之下,默默把药吞了。
她把桌上的餐具收拾干净,然后将生理食盐水、药膏、纱布、棉棒和绷带一字排开。
“做什么?”
“帮你擦药,你前天割破手掌滴血破邪的伤口。”她说。
“不用了,小伤而已。”
睿颖没理他,径自拉过他的手掌,细心地清洁伤口。
“真的不用费事,这点小伤也要擦药,擦不完的。”他虽然乖乖让睿颖上药,嘴里却忍不住念叨。
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大大小小、层层迭迭的伤疤,她心里有点难过──光是手臂伤痕就不少,身上想必更多。
她轻抚阿凯手臂内侧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,“乩身的修炼很辛苦吧?”
他迟疑片刻,说:“一点也不。我很开心。”
“是吗?我记得很小的时候,常常看你站在刀梯上练金鸡独立,一站就是八、九个小时。扎马步一整天不准吃饭,更是常有的事。有一次,你被罚跪钉床,跪到两个膝盖鲜血直流,我还逼着爷爷去向当时的宫主求情。”
她还记得,小时候她常哭着问大人们,为什么阿凯非得受这种苦不可?
亲戚们总告诉她,因为阿凯是神明选中的人。他在连汤匙都还不会握的婴孩时期就会舞弄七星法剑了,这是他的“天命”。
而爷爷只是用一种哀悯的神情看着她,什么也没有说。